不大的聲音，就像江南四月淅淅瀝瀝的蒙蒙細雨，銀衣少女依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，已經出手到半途的黎曜塵，整個人卻僵在了原地。

“你不是一直很好奇，我今晚為什麽會現身在這裏專程等你嗎？”銀衣少女這時候忽然轉過臉，寬厚的兜帽將她一般的容顏遮擋，只留著一道精致圓潤的下顎線條，順著銀衣的領口，還依稀可見圓潤媚人的鎖骨，就像一彎打磨細膩的璞玉。

“你曾在楚光瀚的面前誇下海口，窮盡此生一定會救好楚瀾裳的雙眼，可是你清楚，當初許諾的五味名藥之中，還有最後一味，捫心自問，真的會有辦法找得到嗎？”銀衣少女的嘴角勾起一道略顯嘲諷的笑容，睥睨而輕蔑。

黎曜塵的目光募地湧起了一片渙散，轉而堅定的說道：“會的，我相信，就算尋遍天涯海角，我也一定會找到！”

“可是時間呢？”銀衣少女的聲音之中夾雜著無盡的冷漠，“你可以找十年，二十年，甚至數十年，但是你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麽？楚瀾裳的眼痛癥雖然被你成功治愈，但是也正因為如此，她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，你的裳兒……隨時都可能會暴斃而亡！”

銀衣少女的一席話，就像千萬道鋒利的箭矢齊齊穿透了黎曜塵的心臟，黎曜塵瞠目怔忡在原地，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由內而外的發冷，那是一種難以抑制的寒意在體內蔓延著，就像病毒，就像詛咒！

她的話沒錯，楚瀾裳的雙眼是罕見的毒癥，睫膜陰蝕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眼部會不時傳出劇痛，隨著時間，發病的間隔也會慢慢縮短，然而，這種病就像一把雙刃劍，如若放任不治，眼痛癥就會一點點的蠶食掉她的生命，可是一旦治愈了眼痛癥，睫膜會一點點的恢覆如初，甚至完全覆明也不是沒有可能，但是在雙目覆明之前還有有最後一次病發，這時候如果他的手上沒有第五味靈藥，楚瀾裳便毫無生還的可能，直至被病痛折磨致死！

“先別急著沮喪，你還有選擇的機會。”銀衣少女忽而淡淡的笑道，“因為……我知道第五味靈藥的所在，可以助你治愈你的裳兒。”

明明是輕如薄紗的聲音，此刻就如一道萬鈞雷霆一般轟擊在黎曜塵的心頭。

冰冷的目光從黎曜塵赤紅的雙目之中折射而出，這樣的夜色之下仿佛凝結出一層冰霜，黎曜塵緊盯著面前的少女，那兜帽下的面孔就像一道無底的深淵，在蠶食著黎曜塵的靈魂。

“你的條件！”黎曜塵聲音冰冷的問道。

一聲輕微的嗤笑順著銀衣少女的唇角溢出，滿是譏諷的意味，連同兜帽掩映出的那一片陰影似乎都裝滿了數不盡的嘲弄。哪怕是面對冰鋒一般的黎曜塵，銀衣少女依舊淡然自若的呵氣如蘭：“太子殿下就這麽信任我？”

微微的驚愕在心中轉瞬即逝，銀衣少女身份成謎，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足為奇，黎曜塵的腦海中聯想到了李棠佑。

“李大哥的武功和邢叔叔如出一轍，而當今天下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邢叔叔和我師父，如此說來，泰山行宮行刺楚光瀚的幕後主謀也是你，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背後操縱著一切的人！”黎曜塵的聲音夾雜著沈悶的痛苦，他的師父終年雲游四海，神龍見首不見尾，那麽唯一有可能洩漏他明國太子身份的人就是刑瑛。原來，即使過了這麽多年，刑瑛也始終都沒有忘記仇恨。

“你的思維果然縝密，或許不在楚瀾裳之下。”這一句倒是銀衣少女由衷的讚嘆。

頓了頓，她再次輕輕開口道：“我本以為你已經和你師父一樣超凡脫俗，忘卻塵世三千繁華，想不到，你終究還是輸給了一個情字，黎曜塵你知道嗎，一個人，當他很強大的時候，如果找到了一個弱點，對那個人來說就是致命的，而楚瀾裳，就是你的命！”

“這些與你無關。”黎曜塵一點也不想和這種人多費唇舌。

然而，無論面對黎曜塵怎樣的冷淡以待，銀衣少女仿佛來了道不盡的興致，手中把玩著剛剛的竹笛，聲音越發的輕快起來的說道：“你的心中不是一直都瞞著楚瀾裳一件事嗎，所有人都以為楚瀾裳的眼疾是天生，只有你知道，是有人在她的母乳之中下了毒，難道你就不恨嗎，那個下毒的人，將你最愛的女人的一生都毀滅在了一片黑暗之中，如果我是你，我一定會將那個人千刀萬剮！”

銀衣少女的聲音變得猙獰而邪惡，就像吟唱著古老魔咒的巫女：“黎曜塵，你不恨嗎，你不想親手為你愛的女人報仇嗎，你不想讓當年那些破壞了這一切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嗎？”

黎曜塵的心頃刻之間頓住，就像水滴凝滯在了波紋的上空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，只有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那如同詛咒一般的聲音……

你不恨嗎……你不想為楚瀾裳報仇嗎……你不恨嗎……你不想為楚瀾裳報仇嗎……

“你到底知道些什麽？”黎曜塵聲音十分的冰冷。

“一個故事而已。”銀衣少女輕聲說道，“歷史就像隱藏在茫茫大漠中的漫卷黃沙，所有人都以為它被遺忘的時候，卻忘記了，還有上蒼在看著。”

銀衣少女滿載著哲理和深意的話讓黎曜塵無從思考，可是又覺得她話語中的含義就像初春那破土而出的嫩芽。黎曜塵問道：“你到底知道些什麽，這一切和裳兒有什麽關系，和你又有什麽關系？”

“你的問題我確實都可以解答，但是回答你的問題的人不應該是我，我也從來都沒有回答問題的習慣。”銀衣少女收起了竹笛，轉而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精致的玉琵琶繼續把玩著，深夜的黑暗中只有小小的玉琵琶散發出深綠色的熒光，就像妖怪的瞳孔。

“我從來都只是去引導，然後將選擇的權利公平的交給每一個人。”銀衣少女的聲音變回了最初的淡漠，毫無生氣地繼續問道：“所以，黎曜塵，你願意跟我交換嗎？”

“你要和我交換什麽？”黎曜塵毫不客氣的問道。

銀衣少女這時候忽然站了起來，寬大的銀衣顯得她纖細可人的身姿不禁更加嬌小，那一剎那黎曜塵不禁晃神的思索著，本是這樣美好的年華，為什麽非要讓自己活在黑暗的世界裏？

銀衣少女緩緩來到黎曜塵的身邊，然後踮起腳尖附在他的耳邊輕聲了說了一句什麽，她的聲音小的只有黎曜塵一個人能夠聽見。然後，就看見黎曜塵整張臉在剎那之間變得一片怔忡，驚愕的雙眸就像失去了全部光澤的瓔珞，黯淡無比，仿佛連同靈魂一起跌入了萬丈深淵之下，哪怕她的話已經說完了，黎曜塵的心中始終都放不下這突如其來的震驚。

說罷，在黎曜塵猶豫不決的時候，銀衣少女蠱惑般的聲音進一步的說道：“你願意嗎，用你那顆寧靜淡泊放空一切的慈悲之心，來交換你最愛的女人岌岌可危的性命以及未來的一世光明？”

黎曜塵的表情一片死寂，就像僵硬的巖層，汗珠從額角滑下，順著他側臉的棱角滴落。心中的天平在劇烈的顫抖著，他從未有過如此的迷茫的時候，不知道該如何抉擇，他的眼前慢慢變黑，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夜晚，親眼目睹著大明皇宮慘遭血洗，他卻只能像一個懦夫一樣的躲在刑瑛的懷中瑟瑟發抖的旁觀這一切。

天平的左右兩端在不斷的傾斜，顫抖，將他的心臟刮蹭的鮮血淋漓，不止是震驚，還有惶恐，不安，難以置信……

“不要急著做出選擇，我可以等你，只要你想好了答案，隨時都可以告訴我。”銀衣少女的聲音越是這般輕松自然，黎曜塵的心中就越發的沈重不安，說著，銀衣少女將一個黃色卷紙筒遞在了黎曜塵的手中，“這枚信號煙火，是唯一能夠聯系到我的方式，我希望，在你拉響這根引線的時候，不會給我一個讓我失望的答案。”

黎曜塵顫抖著雙手接過那一枚卷紙筒，他似乎已經聽不清銀衣少女在說什麽，唯一的感覺，就是心中不斷的顫抖著，一直顫抖到靈魂的最深處。

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離，銀衣少女背對著他朝著九天峰更深處的黑暗走去，就在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前，黎曜塵忽然叫住了她：“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！”

銀衣少女的腳步頓住，繼而幽幽轉身，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劃過一道慘淡的笑意：“我不一定會回答。”

“你到底……是誰？”黎曜塵輕聲的問道。

風聲在二人之間輕輕悠蕩著，忽而卷起了幾片紛落的桑葉，梢頭的月光染上了一層如墨般的黑暗，一陣短暫的沈默，卻好像數十年那樣的漫長。

終於，銀衣少女有了回應，她的身子動了動，似乎在微微的頷首。忽而說道：“這個問題，倒是可以考慮。”

說著，銀衣少女的雙手緩緩的摸上了兜帽的帽檐，然後，輕輕的將涵蓋在頭頂的兜帽摘下，月光似乎極其的配合著這二人的互動，剛剛還一片漆黑的深山，這一剎那忽然蒞臨了幾率微弱的月光，卻也足以讓黎曜塵看清不遠處那張臉。

呼吸隨著靜止的血液漸漸的凝結，這一刻，黎曜塵無法用任何語言和文字來表達自己看見那張臉之後的震驚，他的瞳孔驟然緊縮，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。

怎麽會……怎麽會這樣…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
黎曜塵不知道銀衣少女是何時離開的，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張臉，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，在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撞擊著黎曜塵的靈魂深處。

“這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都只是為了履行對一個人的約定。”

黎曜塵記得，這好像是銀衣少女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句話。

作者有話說：明日兩更，感恩回饋，這一案的結尾依舊是楚瀾裳和銀衣少女之間的鬥法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